母亲就像一盏风中的油灯

，在与病痛终年累月的争斗中，最后终于油尽灯枯，放手去了。那时的我尚不知道死是个什么含意，认为母亲在睡 好睡足以后，还会爬起来给我洗衣做饭；当哥哥为了防偷菜的贼而把丝瓜种在床底下时，她还会笑骂着予以改正。 直到大人们用一个大木匣子把换了一身新衣裳的母亲装上，埋在屋后山顶的那个大坑里时，我才隐隐认为不安，母 亲应该无奈像哥哥种的丝瓜那样，再从地下长出来的。我将永远地失去我的母亲，哥哥种的丝瓜已经开花了，她将 不会品味了，下半年我就会背着她在病中给我做的书包去学堂，她也看不见了。哥哥跪在母亲的坟前大哭的时候， 我站在一旁光顾着焦急，都忘了落泪了。
　　三年以后，我还不够十岁，从不求人的父亲跪在外婆的脚下，痛哭流涕地磕着响头，于是我便追随着外婆，住 到了城里的舅舅家中。舅舅和舅母都是工人阶层中的一员。我来到城里以后，便没再上学，天天跟着外婆，帮着她 洗衣做饭，帮着她照顾我那一帮表弟表妹们。我很乐意做这些，以前母亲在时，每天做的就是这些相似的活计，我 觉得自己是在做她未做完的事情，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就是母亲，所以表弟表妹们再怎么淘气捣蛋，我也只是满 脸笑颜，从不去责罚他们。对此，舅母很是满足，缓缓地，她把我当成了她的大女儿，在我辍学一年多以后，从新 又把我送进了学堂。这下可把我给忙坏了，凌晨傍晚要做家务，白天要上学，到了晚上表弟表妹们都睡了，我才有 些属于自己的时间，用来造作业和惦念母亲。母亲若在，我确定只要做功课了，别的事都不用管的，就连睡觉时我 都能够成心把一条胳膊放在被子外面，等着她来帮我掖好被子。
　　偶然我还会去隔壁的王妈妈家串串门。
　　王妈妈很老了，跟外婆差不多的年事，舅舅、舅母甚至外婆都是管她叫王妈妈的，我起码也得叫她奶奶吧。可 不知怎么回事，我自意识她起就是叫她王妈妈，而她也乐于允许，所以这王奶奶就变成王妈妈了。
　　据说王妈妈的男人死了好多年了，又没留下寸男尺女的，这些年来她就这么一个人住着。她的房子跟舅外氏的 屋子实在是一样的，却莫名其妙地显得特殊阴暗跟阴冷，兴许是因为她长年拉着厚厚的窗帘并奇异地谢绝应用电灯 的缘故吧。
　　那盏包着一块破布的油腻腻的煤油灯，一到夜里就会点上，豆大的灯光昏黄而衰弱，没有风也会摇晃不定，恍 如随时都会燃烧普通，这总让我想起病中咳得直不起腰来的母亲。微弱的光芒模糊地照着沉陷在木质长椅上的孤独 的王妈妈，一声不吭，一动不动的，就像一团烂棉絮堆在那里，似乎还披发着一阵阵的发霉的气息儿，多年以后我 都觉得那画面有些惨兮兮的。
　　你别再去你家隔壁的那王老婆子家里玩了，她可是杀过人的！她的男人就是被她弄死的，还被她剁了一只手， 齐腕剁下来的。虽而后来被放了，可在街坊邻里的眼中，她就是一个该挨枪子的恶女人！不信你看看，除了你时不 断的去她家，还有谁去过啊？
　　是的，王妈妈家除了我，似乎从来都没有客人。然而那个说话说得快了就结巴、走路走得快了就平稳的王妈妈 ，那个颤颤巍巍、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风吹倒的王妈妈，会是如此歹毒凶残的一个人？我是怎么都不信的。所以同 桌的小花神秘兮兮地告诉我这些话时，我完整就没有当一回事儿。
　　我还是判若两人，有空了就过去坐坐，跟王妈妈说说话。时间一长，她好像把召唤也不打就推门而进的我当成 了一种依附，固然我不是天天都过去，但她天天晚上都会给我留着门，始终留到很晚，直到舅舅家的电灯全部熄灭 ，她断定我不会再去时，才会插上门睡觉。
　　对于王妈妈杀人的事件，我曾问过外婆。外婆叱责了我多少句后，便转移了话题，让我去淘米洗菜，再也不肯 跟我多说。我也就再未几问，反正外婆跟舅舅、舅母都知道我去王妈妈家玩，又都不禁止，那便是他们一个显明的 态度了。
　　王妈妈家里有一个房间长期锁着，从不让人进去，她只在没人时自己进去扫除打扫。有几次我去探访她的时候 刚好碰见她在里面，我想进去看看，都被她敏捷而坚定地挡住了，拉着我的手带我到长木椅上坐着，还不忘转身锁 上门，才来和我说话。于是我对那间屋子充斥了好奇，我曾屡次在房子外面绕到那间房的窗下，想看个毕竟，可是 窗帘挡住了里面的所有，更添了很多神秘。
　　时间过得很快，我和表弟表妹们俨然几株吹着风、淋着雨也疯长个头的小树，迅速地让家里的房间不够住了， 究竟一群半大的男孩女孩，再在一间屋子里的两张上下铺住着，是很不便利的。舅舅想尽了方法，左部署右打算， 我还是没有处所住。我胆大妄为地提议，是不是找王妈妈说说，让我在她那边搭个铺，我相信王妈妈是不会反对的 ，这几年来，她跟我真的就像嫡亲的奶奶跟孙女正常的关系了，何况她那不是有一间锁着的空房间吗？舅舅决然毅 然地否决了我的提议，情愿跟引导磨了半个月的嘴皮子，最后出钱在厂里租了一个单间让我住着。如此大费周章让 我感觉很是不堪设想，同时也对王妈妈更加感兴趣了，包括那间锁着的屋子，更包括那些传言，我虽然不信，却很 想一探索竟。
　　那些日子里，我一有时光就往王妈妈家里跑，陪着她东南西北地瞎聊。对那间锁着的屋子，以及传言里她杀人 剁手的事，我都绝口不提，假装绝不感兴趣，只想找个什么话题，远远地绕，心说就算绕个百十里地，总有一天我 也能绕到这些事情上面来的。遗憾的是我从来也没能把这个圈子绕过去，只有稍有涉及，王妈妈便警惕地岔开了话 题。
　　直到有一天晚上，我又在千方百计地没话找话时，王妈妈自己启齿了：“闺女啊，你是不是对我这间锁着的屋 子挺感兴趣的？你也别否定了，没兴趣怎么每次说话都想绕到这上面来啊？咱别绕了闺女，来，我带你去看看。有 妈妈在，你什么都别怕，看完了就看完了，以后也别说给别人听，记住没？”说着王妈妈起身，一手端着那盏煤油 灯，一手虚虚地遮挡着不让风吹灭了它，招呼着我来到那门口，在腰间探索了好一会儿，才拽出裤腰带上拴着的一 截红毛线，用串在毛线上的钥匙打开了房门。
　　我高兴而缓和地跟在王妈妈后面，抬脚进了那间屋子，心怦怦乱跳，跳得我胸口生疼，跳得我喘不过气来。我 偷偷地拽住了王妈妈的衣角，全力以赴让自己安静下来。这间屋子里，老式的雕花床，老式的抽屉，老式的大柜子 ，老式的木椅子，一切都清洁而陈腐，平铺直叙，这样的家具和陈设真实 未审是太广泛了。只是就着煤油灯闪耀不定的幽微的光，都显得有点飘忽鬼魅，让人汗毛倒破。特别是屋子正中间 摆放着的一条长长的高凳子，很是奇怪，王妈妈是个爱收捡的人，怎会平白无故地让一条凳子横在屋子旁边碍事呢 ？我情不自禁地仰头看了一眼，高凳子正上方的房梁上，吊挂着一条打着死结的白布，人若站在高凳子上面，恰好 够得着把自己的脖子送进那白布圈里。白布圈黑沉沉地悬在那里，好像架在阴阳之间的一座桥，我没因由地猛然尖 叫一声，没命似的地逃了出去，还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
　　我连着两天没有去找王妈妈，也没对任何人说起那晚上的事情。到了第三天晚上，好奇心终于克服了胆怯，我 决议再去看看。去之前我在地上捡了一块石头握在手中、揣在兜里，我觉得这样保险得多。
　　王妈妈家里没有灯光，我也不论，就像素日里一样，排闼就进去了。外面房间没有灯光时，她一定就在厨房里 洗澡，洗完了就会出来的。我摸着黑在长木椅上坐了下来，兜里的那块鹅卵石已经被我握出了汗水，有它在，我这 心里才略微觉得踏实了些。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王妈妈出来，只有厨房里搅动的水声，一直地渗过伸手不见五指 的黑，向我断断续续地扑过来。我感到后背一阵阵地发凉，头脑里嗡嗡直响，强作平静地调剂了一下僵直的坐姿， 深呼吸了几回，想靠在椅背上面歇会儿，身子向后挪动时突然感觉到屁股下面有个什么货色，我触电似的弹了起来 ，迅速地掏出鹅卵石，另一只手壮着胆子去摸，一条人腿，摆在长木椅上的赫然是一条生硬而冰凉的 人腿。
　　她可是杀过人的！她的男人就是被她弄死的,Coach Tote Handbags，还被她剁了一只手，齐腕剁下来的。
　　我底本不相信小花的话，当初却如此实在地摆在我眼前。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跌出了王妈妈家的门，反正不敢 回自己睡觉的那个单间了，取出钥匙翻开了舅舅家的门，连滚带爬地钻进了外婆的房间，满脸泪痕，一身冷汗，全 身高低就像筛糠似的激烈地抖动着。
　　外婆见我这样子容貌，登时慌了，一把抱住我：“怎么了孩子？啊？怎么了？”
　　“外婆，杀人了，王妈妈杀人了！”
　　“瞎说什么呢？”外婆一把把我推开了。
　　我执拗地又钻进外婆的怀里，都哭了出来：“真的真的，外婆，我刚在她家的长木椅上，摸到了一条人腿…… ”
　　听我说到这里，外婆长出了一口吻，使劲把我推开，从枕头下翻出手电筒，牵着我说：“走，外婆和你去看看 ！”
　　我小心翼翼地躲在外婆身后，一进王妈妈的家门就捡起方才掉落在地上的石头，牢牢地握在手里，始终不敢顺 着手电筒的光明，去看一眼长木椅上的那条人腿。
　　“这有什么好怕的？”外婆居然敢抱起那条腿送到我面前，我逼着自己看了一眼，我的妈呀，整个人一下子就 瘫软在地上。
　　外婆把那条腿扔在了长木椅上：“这回你知道王妈妈为什么走得快点儿就跛了吧？她有一条腿是 假的！”
　　我们的动静终于轰动了厨房里有点耳尖的王妈妈：“谁呀？是小玲闺女吧？”
　　“死老婆子，以后洗澡把你的假腿放隐藏点儿，可把我们家小玲给吓坏了！”
　　我用时间把那天晚上受到的惊吓渐渐洗涤干净了，等镇静下来后，回首再想那个装着一条义肢的老太太时，能 想起的就只剩下时刻都在那几间屋子里蠕动的、成片成片的孤独了，先前的那些神秘啊、可怕啊，全都云消雾散， 我也不知道对她的见解为什么会在突然间就有了这么大的转变，只是觉得自己有任务去她那里，当她的一个听众， 或者让她成为一个听众。于是我尽量地登门，告诉她我所听到的和看到的，我发现她在我面前匆匆地有了些笑脸， 后来还常常准备些瓜子花生之类的零食等着我。
　　王妈妈有时候也说说她的旧事，却只限于她那早夭的两个孩子，关于她短命的男人、关于为什么她不肯使用电 灯、以及锁着的那间屋子里悬在梁上的白布，却是从不提及。她说总有一天都会告知我的，但我对那些事情已经没 有了兴致，我越来越信任她一定有她的理由，一个不容置否的理由，所以我也不再试图追本溯源了。
　　一晃眼，我就去了另外一个城市念书，毕业后又留在了那座城市工作。很远，我一年到头都难得回舅舅家了。 偶然回一趟，也要里里外外不停地忙活儿，我很早很早就已经知道，自己的勤快，能换来舅母面对我时、更主要的 是她面对我外婆时的和蔼可亲。还有那群表弟表妹们，跟我关联特别好、特别亲，但仍是得时时防范着他们的恶作 剧，小伙子、大姑娘们个头都比我高出一大截，却依然象小时候一样俏皮捣鬼。
　　还有最重要的，我必需陪着我的外婆说说话。外婆已经越来越老了，耳朵说聋便聋了，聋得就像一堵墙一样密 不通风，所以我说话她基础上是听不清的，但她只要看见我的嘴巴在动，就知道我在跟她说话，她就会握着我的手 看着我，不时地点拍板、笑一笑，好像她全都闻声了似的。
　　而这些年来，舅舅搬了几次家，不再住那栋青砖青瓦的平房了，所以我就算回到舅舅家，来去匆仓促间，就像 点火似的，居然再也没有找到机会去看望王妈妈了，或者说，是我自己没去找这样的机遇吧。
　　后来有一年，我从舅舅的电话中得悉,red wing republican eagle，那个孤单了一辈子的王妈妈死了，上吊死的。这让我一下子就想起了那间锁着的房门，那条悬在梁上的白布，难 道那真是王妈妈专门为自己架在阴阳之间的一座桥吗？
　　也就是那年，我带着丈夫，抱着儿子，去给对我有养育之恩的舅舅、舅母拜年时，我那长命的外婆交给了我一 封信。信是王妈妈留给我的，粘信封口的细碎饭粒子已经硬成砂石般，我没有想到的是，那个老得有些愚笨的王妈 妈竟然能写一手这么美丽的字。
　　小玲，我的闺女，你还好吗？请容许我这么叫你！你已经很久良久没有来看我陪我谈话了，我给你预备的瓜子 花生一次次地被老鼠偷吃光了，我便一次次地调换，我不想去查究老鼠的义务，也不想防备它们，随它们去吧，有 它们在，我的房子里就有了动静，最少有了些活力不是吗？
　　你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来了，怕是有四、五年了吧？我不能因此责备你什么，我也没有这个资历，我想给你写信 问问你的情形，却不知道写往哪里。思来想去，我给你留一封信吧，就放在你外婆手里，等你看到这封信时，我不 知道自己还在不在人间间，我想多半已经死了吧。假如我真死了，闺女，你别难过，死并不恐怖，活着才是可怕的 ！我死了，不外是跟随我男人去了罢了，整整三十年了，但愿我还能撵得上他才好啊。
　　我现在想跟你说说我的一些事情，有些事，你曾经感兴趣过，后来又好像不感兴趣了，我无论那么多了，只胡 乱地写着，生机不会占你太多的时间，更愿望不会惹你不兴奋吧。
　　我这一辈子很大一局部时间都是一个人过，用“熬”字也许比用“过”字更加确实点儿，对，是熬，我这个人 就是一剂中药，熬了一辈子了，越熬越苦啊！我曾有过一双儿女，这个你是知道的，他们要是在的话，会比你的父 母还要年长些，可惜他们都死了，出天花死的。后来等前提轻微好些了，我却莫名其妙地无法生育了，你说他们前 世是不是跟我有杀父之仇啊，所以今世来这么折磨我！？
　　还有我那短命鬼男人，他也死了。死了好啊，不必再遭罪了！他这一辈子遭的罪，切实是太多了 ！
　　他老家在山里面，特别穷苦，家里弟弟妹妹又多，我和他的那点儿可怜的工资，除了留下根本的生活用度，都 全体寄回去赡养他的爹妈和弟弟妹妹们。那么多年我们简直没有添置过任何一件家具和衣物，我们几乎没有吃过一 餐好点儿的饭菜，我跟着他，几乎没有过过一天的好日子，在这方面来说，我对他家里人，应该算是有恩的。可他 的家人从不来看望我，直到我给你写这封信时，他们从来没来过，一次都没有。这真的是很让人伤心 的！
　　我知道，他们总在猜忌是我杀死了他们的大儿子，是我杀死了他们的大哥。是的，包含我的街坊在内，所有亲 戚熟人都这么以为。可事情不是这样的。
　　我那短命鬼男人，他是自己不警惕触电死的，电要了我男人的命，所以在他死后我就不再使用电了，我恨电！ 不过我违心相信我男人的死是个意外，而不是故意去寻短见的。你还记得我那间上锁的屋子吗？还记得那条悬在梁 上的白布吗？那是我男人挂上去的，他说他要是着实撑不下去了，就把自己挂上去。可他说了结没来得及把自己挂 上去，没说触电却真这么死了，就在他挂上白布的第二天啊。
　　那时他上班，被机器伤了右手，因为舍不得钱去看医生，自己上山寻了点儿草药敷着，越敷越烂，最后都臭了 、生蛆了，别人都说这样下去是要死人的。我男人是在疼得顶不住了的时候挂的那白布，还吩咐我说等他死了后， 一定要把他的右手给剁了，因为他不乐意去到那边后，还被这该死的伤痛困扰得啥事都干不了，他需要一个健康的 身体，好在那边工作赚钱，等有一天我过去了，能让我过得好点儿，他说他在这边欠我的，只能到那 边去还了。
　　我不想看到他就这么硬扛下去，就七拼八凑、到处举债，好不轻易借到些钱，筹备带他去看医生，他却瞒着我 把那点儿钱寄回了老家。他这是本人不要命了啊！就算如斯，我也没跟他吵闹，我只是哭了整整一个晚上。可后来 他弟弟来信了，嫌寄回去的钱太少了，让咱们再给寄些，他瞒着我又出去借了一些寄回去。这可把我惹火了，我找 我男人大吵了一场。我们夫妻一辈子就吵那一回架，他低着头坐在椅子上，听凭我怎么哭怎么闹怎么 骂他,asics shoes，都一声不吭。我揪着他的耳朵，抓着他头发，把他的脑袋扳起来才发明，我那短命鬼男人早已是泪流满面，那眼 泪，我这一辈子都忘不了啊！我是后来才晓得，他把那点儿钱寄回老家，是由于他爹病重须要治疗，他是想把生的 盼望让给他爹的，惋惜钱太少，两个人都没活成啊。那次我本不该跟他吵架的，我早就应当想到他精力上的累赘， 或者比精神上的苦痛更让他难以蒙受。
　　吵架后没几天，他忽然就死了，先于他爹死的！他死后我就照他说的做了，我真的把他的手给剁了，我不指望 他能在那边赚多少钱让我过得好，只盼着他能不再痛苦悲伤。为此我还被抓进了公安局，我想他的弟弟妹妹包括所 有的亲戚熟人，都是因为这件事情而认定是我杀戮了我自己的男人吧？闺女啊，你是不是认为王妈妈是一个特别毒 辣的女人呢？我自己不这么认为，如果事情再来一遍，我还会剁了我男人的手的，我不能让他到了那边依然遭罪！ 他死了，我能为他做的也只有这样了，这本是他的志愿啊。
　　我男人死了，我便一个人拼命赚钱还债，天天都累得趴下了，晚上只盼着能上床歇着，早上还起不来，每天如 此。我的这条腿，就是在那个时候赶上车祸给锯掉的，我得到些抵偿，终于还清清偿务。债没了，全部人却因而一 下子失去能源，经常想，还不如死了算了，活着没意思。我男人把那条白布挂上房梁时，我就在心里头许可过他， 他若死了,dolce gabbana jacket，我把他放下来后，就把自己挂上去，随他去那边一起生涯。可是我直到今天仍然没有这么做，不是我不敢，是因 为我发现活着要比死了遭罪得多。我在这边多遭些罪，也好分担一些他在那边的压力不是吗？那条白布我从没有解 下来过，等哪天我感到自己的罪遭得差不多了时，我会把自己挂上去的，我素来就没有诈骗过我的男 人。
　　三十年了，那条白布黄了、朽了，哪天我还得换一条才是,tods shoes，不然我估量它难以承受我越来越重的身材了，对，我得记着换一条。我不能牵着我男人留下来的白布随着他去， 这是遗憾啊，可我没有措施，他在那边，想必也不会怪我的！若必定要怪我，等我从前了，就让他骂上几句，解解 气罢！
　　好了，我的闺女，妈妈我乌七八糟地写了这许多，也不知道你爱不爱看。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写这封信， 可能是我经由了这几十年，依然还是没有看开想透，依然想让这个世上起码有一个人能懂得关于我的本相吧！闺女 ，我真的不觉得自己是一个歹毒的女人，你若能认同我这个观点的话，等你回来时，去我坟上烧几张纸吧，妈妈我 在那边会笑得跟开心的。
　　闺女，你看完这信后，就把它烧了吧，就像我死了当前，总会有人把我烧了一样！
　　还有，闺女，我听你外婆说起过，你快要嫁人了，这真好，我真为你愉快！早些嫁了，早些生个 儿子吧！
　　愿你们幸福！
　　一个每天等逝世的老太婆
　　1982.7.15.夜
　　我看完信，就把它扔在了炭火盆里，那烧成了灰烬却依然完全的信纸，就像回想个别跟着热浪飘着，最后落到 了我的身上。外婆瞪了我一眼，撅着嘴巴，从她那舒畅的大椅子里伸出手来，不悦地替我把它掸落到地上，那封信 ，便真的碎成了灰烬……
　　“外婆，王妈妈的坟在哪里啊？我想去给她烧几张纸。”
　　“啊？你说什么？”
　　“哦，算了吧，我待会儿去问舅舅！”
　　“这丫头，说话跟蚊子叫嚷似的，你倒是大点儿声啊！”
　　…………